朱宏(左)在文華殿外講解。
志愿者手冊中,密密麻麻地寫著朱宏的講解記錄。
臨近正午,在陶瓷館講了足足兩小時的朱宏,從兜里掏出褪了色的手帕,抹一把額頭上的汗,默默離開文華殿,來到位于熙和門的志愿者工作站,取下胸前的工作牌,在志愿者手冊上完成又一次記錄。
作為故宮的首批志愿講解員,年近古稀的他已經在這里講了13個年頭,“累計起來有多少個小時?還真沒仔細算過,這冊子倒是快填滿四本了。”
▍講解
“博物館里不能談‘錢’,想問‘錢’請到拍賣公司”
早上七點半,朱宏走出家門,在西四環(huán)附近坐上公交車,輾轉一個多小時,來到故宮西華門,穿過武英殿,繞過內金水橋,直奔設在文華殿的陶瓷館。每周五上午,他都會在這里等候游客的到來。
8月的故宮,到處是孩子的身影,這里也不例外。九點半,事先與朱宏約好的邢女士,專程帶著該上初二的兒子趕來。
“這些東西有7000多年歷史,什么概念?兩百多代人以前??!”朱宏指了指展柜中的陶器,忍不住嘖嘖稱贊。相比起光鮮亮麗的瓷器,他更鐘情于外表看上去有些“土”的陶器,“古人是很有智慧的,煮東西用夾砂陶,盛東西用泥質陶,為什么?因為加了砂子更耐高溫,砂子的主要成分就是二氧化硅嘛!”
退休前,朱宏是北京教育學院東城分院的化學老師,講解過程中,他總能讓老本行派上新用場。
“燒窯可是門大學問,窯里面氧氣充足的時候,燒出來的陶器是紅色。如果氧氣不充足,產生一氧化碳,具有還原性,燒出來的陶器是灰色。你瞧,這就是陶器里的化學。”話音剛落,朱宏的身旁湊過來四五名正在參觀的游客,沖著他微笑著點了點頭。
眼看聽眾越來越多,朱宏清了清嗓,盡量讓自己的聲音更大些,“一般博物館總愛說‘鎮(zhèn)館之寶’,那是一級文物太少。在故宮我從來不用這個詞,因為單就這么一個廳里就有二百多件一級文物。”朱宏的嘴角微微上揚,眉眼之間帶著幾分自豪,“像這件,宋代鈞窯的月白釉出戟尊,是被列入第三批禁止出境展覽文物目錄的94件珍品之一。”
不過,朱宏從不迷信權威。他坦言,自己最喜歡的是旁邊那件只有巴掌大小的天藍釉紅斑花瓣式碗,“色彩變化多漂亮,簡直就像天然瑪瑙!”講解之余,朱宏還會跟聽眾分享自己的想法,“美的欣賞是個人感受,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角度,千萬不要總覺得別人說好看就好看,要用自己的眼睛去判斷。”
來到展廳中央陳列的青花釉里紅鏤雕蓋罐前,忽然有人問道,“這東西值多少錢?”朱宏的臉上一下子嚴肅起來,“在博物館里不能談‘錢’,這些都是無價之寶,想問‘錢’請到拍賣公司。”這樣的問題,朱宏并非第一次遇到,“現在鑒寶類節(jié)目太多,介紹博物館的太少。”
兩個小時過去,汗珠順著花白的鬢角直往下淌,朱宏卻始終沒喝一口水,“這還不算長的,最長我講過六七個小時。跟著我逛故宮的,向來都是別人先說累。”
▍積淀
“我們家一進屋,沒別的,全是書”
“上崗”以來,朱宏沒少被問到“當初怎么想到來做這個”,畢竟“辛苦又不掙錢”,但在他看來,這并不需要什么特別的理由,“退了休嘛,總得給自己找點喜歡的事做。如果不來博物館,我可能就去參加老年合唱團了。”
2004年冬天,朱宏在《北京晚報》上偶然看到故宮招募志愿講解員的消息,對于講了一輩子課的他而言,“講解”算不上難事。盡管此前幾乎是“零基礎”,但得益于“爹媽給的好記性”,朱宏很快背完指定資料,順利通過考核。
“要想講得好,光靠背詞肯定是遠遠不夠的,還要通過大量看書來‘補課’。”在朱宏記錄下的200余本相關書目清單里,既有袁行霈等主編的《中華文明史》、斯塔夫里阿諾斯所著《全球通史》等大部頭,又有《中國重大考古發(fā)掘記》《失落的文明》等動輒數十卷的系列叢書,還不乏《中國陶瓷》《中國青銅器》《中國書畫》《中國古代建筑》《中國服飾史》等多個領域的專題研究,“我們家一進屋,沒別的,全是書,像文物出版社、紫禁城出版社、三聯書店、中華書局出的書,都會買些來讀。”
此外,朱宏還喜歡“聽百家言”、“行萬里路”。在近百場講座中,他聽中科院院士、古人類學家吳新智教授講“人類在中國的進化”,聽故宮博物院的聶崇正研究員講“清代宮廷繪畫”,聽北京大學的丁寧教授講“從希臘到羅馬的藝術道路”,聽中國歷史博物館(后與中國革命博物館合并為國家博物館)第一代講解員齊吉祥講“講解基礎與禮儀”……他的足跡遍布全國28個省、自治區(qū)和直轄市的近百座城市,每到一處,必定走訪當地的博物館。一年多前,他還專程前往大英博物館,一睹美索不達米亞古代文物的風采。
作為志愿講解員,他向來低調,堅守本分,“來了就講,講完就走,也不圖什么。”如今,朱宏已經成為別人口中的“朱老師”,但他給自己的定位依然是“閑人老朱”,“我本身就是一業(yè)余的,頂多能算個愛好者,跟專家學者沒法兒比。”
▍理念
“相比起具體知識來說,興趣和感覺更重要”
在宮中行走多年,朱宏發(fā)現故宮“變化挺大的”,開放的區(qū)域越來越多,來的人也越來越多,特別是孩子。
“多逛逛博物館肯定是好的,但博物館里的學習和學校里的學習是不同的,沒必要像學校里那樣什么都記住。”朱宏表示,不希望看到博物館被“功利化”,“在學校學習是要求字必須會寫,題必須會做,而來博物館,只要看一看,聽一聽,覺得有意思,這就夠了,不需要計較記住了多少。”他表示,對孩子來說,背那么多文物的名字意義并不大,記一大堆生僻的字,也很難有多少實際價值,“相比起具體知識來說,興趣和感覺更重要。只要喜歡,長大了自己會去主動看書。”
陶瓷館的講解中,朱宏就很樂于聽到孩子們的分享。在唐代陶瓷展區(qū),一只搭掛著獸面紋飾馱囊的駱駝,引頸張口,后腿直立,前腿略彎,駝峰向旁邊歪了下去,“有個孩子看得很仔細,就跟我講,朱爺爺,這只駱駝是餓著的,你看它駝峰歪了,就是沒吃飽,還張嘴要吃的呢。”朱宏一問,原來這個孩子之前去過動物博物館,從那邊學到的,“先不管說的內容對不對,能有這么個聯想就很好。現在孩子接觸博物館的機會特別多,從不同地方獲取不同知識,互相觸發(fā),很自然地就把知識打通了。”
除了在故宮講解,朱宏還會到各處做講座,“講了四五年,涉及五十多個題目,課件都是自己做。”
在一次首博舉辦的“中國古代科技之光”講座中,朱宏一口氣講了三個多小時的古代科技發(fā)明。講完后,工作人員問現場一個12歲小姑娘“聽得懂嗎?”小姑娘說,“怎么聽不懂,跟聽故事似的。”朱宏欣慰地笑了笑,“具體的科學道理她未必都懂,但能把發(fā)明當故事聽,這不也挺好的嘛!”
聽完講座,不少家長成為朱宏的“粉絲”,邀請他到學校為更多孩子講課,甚至帶孩子旅游前,也會向他請教目的地有哪些地方值得一看,“現在好多年輕人太忙,總覺得花時間逛博物館是件奢侈的事。但當了家長以后,會愿意帶孩子一起多走走看看。等到這些孩子長大,他們或許就能把逛博物館當成生活中的一部分,文化傳承也就是順理成章的結果。”
談及未來,朱宏笑言自己并不打算馬上“退休”,“起碼要干到2020年,剛好故宮建成600周年。如果身體條件允許,最好還能干到2025年,到時候就是故宮博物院成立100周年,博物館是終身學習的地方。”(主筆 宗媛媛 實習生 陳潔玲 文并攝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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