何慕文談大都會博物館中國書畫收藏

　　何慕文（澎湃新聞蔣立冬繪）

　　最近，紐約大都會博物館舉辦了“溪山無盡：中國傳統(tǒng)山水”（StreamsandMountainswithoutEnd:LandscapeTraditionsofChina）的大展，展品除了館藏繪畫外，還有表現(xiàn)山水主題的瓷器、玉雕、琺瑯、服飾、石雕等物品。展品中有古代繪畫，如李寅的《高閣觀瀑圖》、唐棣《摩詰詩意圖》、佚名的《四時山水卷》、董其昌的《巖居高士圖》等，也有當(dāng)代作品，如鄭重賓的《拓展地帶》、李華生的《9616》等。

　　可惜，這個展覽開始之時，我們已經(jīng)離開紐約回了倫敦。幸虧大都會博物館網(wǎng)站信息豐富，展覽的許多作品及詳細(xì)說明在網(wǎng)上都能清晰得見。今年8月初，我和哥哥陪父親鄭重先生在大都會博物館與其東方藝術(shù)部主席何慕文先生（MaxwellK.Hearn）會面，聽他聊起大都會博物館的許多收藏軼事，并與他一起看了東方藝術(shù)部的許多展廳，包括中庭花園。當(dāng)時大都會博物館正在舉辦的特展是“圖示與言傳：說故事的中國畫”（ShowandTell:StoriesinChinesePainting），此展與波士頓美術(shù)館的“抱殘守缺：中國八破圖”（China’s8Brokens：PuzzlesoftheTreasuredPast）、普林斯頓大學(xué)美術(shù)館的中國書法展三足鼎立，也是我們今夏在美國所享受到的中華藝術(shù)之美。

　　這篇訪談中記錄的，不只是8月與何慕文先生的那次拉雜閑聊，還有前后與他的一些對話以及電子郵件的交流。

　　大都會博物館成立于1870年，現(xiàn)在，亞洲藝術(shù)部是博物館最大的部門之一，它的快速發(fā)展是不是這三四十年的事？

　　何慕文：我1971年進(jìn)大都會博物館工作，當(dāng)時的亞洲藝術(shù)部只有二樓回廊的瓷器和中國早期佛像那兩個展廳?，F(xiàn)在，亞洲藝術(shù)部有五十多個展廳，包括博物館北翼二樓的整個空間。在此期間，博物館的三任館長——霍文（ThomasHoving）、蒙特貝羅（PhilipdeMontebello）和現(xiàn)任的坎普爾（ThomasCampbell），以及前任董事會主席迪倫（DouglasDillon）都非常重視亞洲藝術(shù)品的收藏。

　　您的職位叫道格拉斯·迪倫東亞藝術(shù)部主席,我也見到以他命名的展廳。迪倫先生與中國有特別的淵源嗎？

　　何慕文：迪倫先生曾是董事會主席，但他自己并不收藏亞洲藝術(shù)品。1970年博物館準(zhǔn)備一百周年紀(jì)念時，他和館長霍文看到全館中亞洲部最弱，人員、陳列、藏品都很弱，他就親自過問亞洲部的發(fā)展。迪倫上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請普林斯頓大學(xué)的方聞教授來當(dāng)顧問，方教授是1971年過來的。以后的四十年中，亞洲藝術(shù)部的發(fā)展迅速，主要得感謝方教授和迪倫先生的領(lǐng)導(dǎo)。而且，迪倫家族信托每年會捐款收購藝術(shù)品，那個以他的名字命名的展廳也是他家捐資的。亞洲部門的繪畫藏品中有一百三十多件是迪倫家庭信托幫助購買的。亞洲藝術(shù)部也得到其他許多收藏家的大力支持以及捐款人的慷慨解囊，例如顧洛阜（JohnM.Crawford）、王季遷、唐騮千等等。

　　可能因為大英帝國以前殖民地龐大，從世界各地弄來了許多好東西，那是許多英國博物館收藏的基礎(chǔ)。英國的博物館大都是公立的，展廳、藏品和職位等很少冠名。美國博物館沒有這樣的歷史基礎(chǔ)，冠名吸引捐贈，是不是很平常的事？

　　何慕文：可以這么說吧。美國和歐洲的情況很不一樣，美國博物館大多數(shù)都是私立的，都是靠捐贈、門票收入。我們每年的預(yù)算是三億六千萬美元，其中只有一千兩百萬來自市政府。我們的館藏主要得益于收藏家的捐贈，或是捐款者幫助收購。

　　我們的收藏原則是爭取拿到某個藏家的整個收藏，這是方教授上任后制定的政策，因為我們知道追求個別藝術(shù)品是不實際的，我們的大多數(shù)藏品都是一批一批進(jìn)來的，書畫、漆器、玉器、服裝、紡織品都是這樣。我們會想幾種辦法，有的藏家會捐贈，有的會有出資人來幫助我們承擔(dān)一部分費用，例如，幾年前，我們搞過一個水墨畫展，一些參展藝術(shù)家愿意把一兩件作品送給博物館。也有出資人愿意從藝術(shù)家手中購買一些作品，捐獻(xiàn)給博物館。有時，藝術(shù)家和書畫商愿意讓博物館收藏，但他們不愿意白送，所以，博物館可能出一萬，出資人出六萬，書畫商和藝術(shù)家七萬就賣了，對藝術(shù)家來說，也是很光彩的事，對博物館來說，也出錢買了。幾方面合作，就把這個事情搞定了。出資人也很高興，他們的名字被掛在說明上，這樣大家都滿意。

　　您講到成批收藏到的藏品，能不能舉個例子？

　　何慕文：從館藏來說，青銅器和陶瓷我們沒法與大英博物館比。但我們的漆器不錯，有一對叫FlorenceandHebertIrving的夫婦把他們的藏品捐獻(xiàn)給我們，共有一百多件，1991年，我們辦了展覽，屈志仁（JamesWatt）也編輯出版了畫冊《東亞漆器》（EastAsianLacquer:TheFlorenceandHerbertIrvingCollection）。

　　我們的清代玉器也很不錯。圓明園被燒之后，許多古董流落到北京古董商手上，有一位美國收藏家HeberBishop就收購了一千多件玉器，1902年全部捐獻(xiàn)給了大都會博物館。他希望能恢復(fù)清宮的藏品，當(dāng)然沒有成功。他這一千多件玉器中，沒有一件比明代早，因為當(dāng)時商周漢的玉器還沒被挖掘出來呢。十九世紀(jì)的收藏家根本就沒想到還會有商周的玉器。后來哈佛大學(xué)的GrenvilleL.Winthrop收藏到七百多件玉器，都是商周漢三代的，沒有宋元明清。何鴻卿爵士（JosephHotung)的玉器收藏都去了大英博物館。去年我們舉行了一個玉器展，也出了畫冊《為玉癡狂》（APassionforJade：TheHeberBishopCollection）。

　　我們最強(qiáng)的當(dāng)然是書畫。大英博物館書畫方面比較弱，因為他們早年不看重書畫。他們有一些浙派的作品還不錯。當(dāng)然他們有顧愷之的《女史箴圖》，這是最重要的。雖然有爭議，但至少可以說是最接近顧愷之的作品吧。

　　能否請您介紹一下大都會博物館的中國書法繪畫收藏是如何開始的？

　　何慕文：我們藏有中國古代書畫大約兩千多件，但有資格被陳列的只有六百多件。很多早年進(jìn)入博物館的書畫我們現(xiàn)在認(rèn)為靠不住，里面有不少偽作，只能當(dāng)教材，不能被陳列出來。

　　清末民初時，大都會博物館曾委托一位叫福開森（JohnFerguson)的傳教士在中國幫著收購字畫。1913年，他曾賣給我們一百九十三件作品。他自己不懂畫，肯定被北京的古董商騙了，所以，他賣給我們的東西基本上都有問題。他很得意地告訴博物館他收藏到顧愷之、閻立本、吳道子，誰都有了，這當(dāng)然不可能。所以，這批東西基本上被認(rèn)為是偽作?，F(xiàn)在，我們把這些畫當(dāng)成教材，是我們學(xué)習(xí)辨?zhèn)蔚馁Y料。博物館收藏偽作是常事，上海博物館和故宮博物院也有假畫。高其佩說藝術(shù)品有十個等級，神品、精品等等，最后一等是送給皇帝的。垃圾就是送給皇帝的。所有的博物館都有這些問題，我們都在學(xué)習(xí)?，F(xiàn)在大家都有檔案照片，有互聯(lián)網(wǎng)，比較起來就方便多了。

　　后來，顧洛阜、王季遷等大收藏家的藏品都來到大都會博物館，能請您具體談?wù)剢幔?/p>

　　何慕文：東方藝術(shù)部的書畫展廳剛剛建成時，我們根本就沒那么多可供展覽的藏品。但當(dāng)時住在大都會博物館附近的收藏家顧洛阜特別高興，他說：“終于有一個足夠大的空間能夠展示我的個人收藏了。”他后來將個人收藏，總共二百二十七件書畫作品，全部捐贈給了博物館。顧洛阜的藏品主要是上世紀(jì)五十年代收集的，當(dāng)時，張大千正要搬家去巴西，還要在那里建造花園，所以，張就出售藏品來籌集旅費資金。張大千做假畫太出名了，石濤、八大，他都做過假。因為他自己藏有真跡，所以，他作假非常容易，假的印章和真的一模一樣。張大千的這個名聲導(dǎo)致許多美國的博物館都不敢從他那里買畫。所以，顧洛阜就有機(jī)會收購了大量張大千的藏品。后來證明，其中雖然有些偽作，但有三十多件確實是十一到十四世紀(jì)的真跡，都是世界第一流的。而且，顧洛阜不僅僅收藏繪畫，他也欣賞書法，他的藏品中還有米芾、黃庭堅、趙孟頫等人的作品，其中米芾的《草書吳江舟中詩》就是最好的長卷之一。

　　我們的運氣很好，有時候還一舉兩得呢。例如，顧洛阜收藏的《樹色平遠(yuǎn)圖》手卷是郭熙晚年的作品，上有宋徽宗的收藏印，有康熙的收藏章，不得了的作品。此畫原來有個緙絲飛鳥走獸紋的包首，精美無比，非常珍貴。當(dāng)時我們要重新裝裱這幅畫，也是為了能夠保護(hù)這個包首，就把兩個分開了。這樣，兩件藝術(shù)品可以一起展覽，也可以分開來展覽，包首作為獨立的藝術(shù)品展覽過多次，例如我們曾與克利夫蘭博物館合作舉辦了特展“錦緞如金：中亞及中國紡織品”（WhenSilkWasGold:CentralAsianandChineseTextiles），展出從北宋開始的中國（包括西藏）和中亞的紡織品，這個包首就是主要展品。

　　我們在中國書畫上的另一次重要的收藏事件，是1973年，我們從王季遷那里購買了二十五幅宋、元繪畫，其中一半是迪倫家族信托出資負(fù)責(zé)的。其中有南宋馬遠(yuǎn)的《高士觀瀑圖》冊頁、北宋（傳）屈鼎的《夏山圖》。1998年，我們又從王季遷的收藏中得到十二幅畫作，那是唐騮千先生出資為我們收購的，唐先生也是大都會博物館董事會的成員。1999年，方聞教授編輯了《溪岸圖：王季遷家族所藏中國繪畫》（AlongtheRiverbank:ChinesePaintingsfromtheC.C.WangFamilyCollection），其中包括（傳）董源的《溪岸圖》、王蒙《素庵圖》等。

　　和其他重要博物館——例如大英博物館、克利夫蘭博物館、弗里爾博物館的收藏相比，大都會博物館的書畫收藏有什么特色？

　　何慕文：我們的書畫，因為很多是張大千、王季遷等中國收藏大家的藏品——不是外國人收藏的，而是很了不起的中國收藏家收藏的——所以具有鮮明的文人特點，可以代表中國文人書畫的傳統(tǒng)，這是西方其他的博物館不能與我們相比的。例如文徵明的作品我們有三幅畫、一幅字，這在在美國博物館中，是很了不起了。上海有七八十件，我們當(dāng)然不能比。

　　收藏文物，我們希望有精品，能夠代表藝術(shù)家的最高成就。但是我們的收藏范圍還是比較寬松的，我們也收藏藝術(shù)家二三流的作品，因為能夠比較全面反映歷史狀況。例如林語堂后代捐贈給博物館的收藏，其中徐悲鴻、張大千的畫可能不是他們最好的作品，但很有歷史意義。

　　我聽說過林語堂的私人收藏都在你們這兒，能請您詳細(xì)說說嗎？

　　何慕文：林語堂1936年定居紐約，住處離大都會博物館很近，是我們的鄰居。林語堂和他太太去世后，他的三個孩子就覺得他的收藏，包括張大千、徐悲鴻以及其他一些書法家的作品，最好捐贈給大都會博物館。所以，2005年我們接受了捐贈，2007年，就辦了展覽，展出了他所收藏的四十三件中國近現(xiàn)代書畫，其中有徐悲鴻寄贈給林語堂和他的女兒林太乙的畫。還有張大千送給林語堂和他女婿的畫，里面有好幾幅是畫食品的，因為他倆都喜歡吃中國菜，但住在紐約，嘆息吃不到中國各地的好食材。我們也出了一本畫冊《連接中西：現(xiàn)代文人林語堂》（StraddlingEastandWest:LinYutang,AModernLiteratus）。這批捐贈的作品中有林語堂手跡，還有許多書信，例如《十七帖》，那是1938到1948年徐悲鴻寫的十七封書信，裝裱成長卷。

　　二戰(zhàn)開始時，徐悲鴻請林語堂協(xié)助他在美國舉辦一個中國當(dāng)代畫展，聲援中國的抗日戰(zhàn)爭，有一封信還特別提到大都會博物館當(dāng)時的中國藝術(shù)部主任AlanPriest。日本轟炸珍珠港時，徐悲鴻正在新加坡，打算上船來美國，但第二天就發(fā)生了珍珠港事件，他沒法過來。所以，大都會的展覽到1943年才辦成，其中展出了徐悲鴻的三幅作品。

　　林家的收藏雖然不是張大千、徐悲鴻最重要的作品，但很有歷史價值。而且，徐悲鴻的畫二戰(zhàn)時就在這里展出過，與大都會有歷史淵源。

　　古代書畫的收藏難免會引起真?zhèn)蔚臓幾h，你們的藏品是不是也是這樣？

　　何慕文：當(dāng)然。我們曾邀請中國的許多鑒定大家來看畫。徐邦達(dá)、謝稚柳、楊仁愷、啟功都來過。我們有的藏畫比較有爭議，例如《夏山圖》，現(xiàn)在我們標(biāo)明的是“傳屈鼎”，王季遷認(rèn)為那是燕文貴的東西，方聞教授的研究給出的意見則不同，因為上面有宋徽宗的印章，宋徽宗不喜歡燕文貴的東西，而且方教授認(rèn)為此畫的風(fēng)格比燕晚一些，比徐道寧早一些。他倆之間有個屈鼎，他是學(xué)燕文貴的。宋徽宗的目錄里也有三幅屈鼎的畫，都是《夏山圖》。方教授覺得如果要掛名字，那還是掛屈鼎最合適。到目前為止，還沒有一件確認(rèn)的屈鼎的作品。所以，這件也并不是百分之一百確定。從理論上來說，至少是屈鼎時代的。

　　另一幅曾經(jīng)有過很大爭議的是《溪岸圖》。許多專家都寫過文章，上面有張大千的印章，曾在張大千手上許多年，后來他賣給了王季遷，有人看了害怕，覺得可能是張大千做假的東西。所以，我們到現(xiàn)在還是不敢百分之百確定，現(xiàn)在的館藏目錄上標(biāo)明的是“傳董源”。

　　在中國古代書畫上，大都會博物館是否還有些缺項呢？

　　何慕文：在書畫收藏上，十九世紀(jì)的我們基本上沒有，二十世紀(jì)初年的也很少。例如我們?nèi)鄙贀P州八怪。原因是美國人很少收藏這個時期的作品，王季遷看不起晚清時代的作品，他覺得揚州八怪算不上什么。張大千也是這樣的態(tài)度，看不起清代晚期的東西。

　　另外，大英博物館、法國的集美博物館都有非常棒的敦煌的東西。而我們只有一件，一幅立軸菩薩。那還是十多年前從拍賣行買來的。我們這幅當(dāng)時被留在了印度，被私人藏家所得。藏家的后代通過佳士得出售，我們先問了大英博物館，說有這么件東西，但沒有被斯坦因記載過。如果大英想買，我們當(dāng)然讓他們。但他們覺得沒必要買，因為他們有更多更好的東西。

　　你們是不是經(jīng)常與中國的博物館合作辦展？

　　何慕文：我們辦展覽經(jīng)常與其他博物館合作。例如，前幾年我們辦了個王翚書畫展，因為方教授很看重四王，所以，大都會和普林斯頓都收藏了不少他的作品。展覽中大多數(shù)是本館藏品，但也從臺北、北京、東京各地借了一些展品。這次展覽的畫冊是《山水清暉：王翚藝術(shù)展》（LandscapesClearandRadiant:TheArtofWangHui）。再如我們最近撤展的“秦漢文明展”(AgeofEmpires:ChineseArtoftheQinandHanDynasties），其中一百六十多件展品來自中國的三十多家博物館。

　　上博六十周年紀(jì)念時，舉辦了很轟動的“美國藏中國古代書畫珍品展”，從美國借了六十件唐宋元的書畫，其中二十九件是我們大都會的。北京中國國家博物館和南京博物院都借過我們不少的作品。從1980年開始，我們已經(jīng)有十八次這樣的合作機(jī)會。

　　你們永久性藏品展出的部分占藏品的多少？

　　何慕文：我們百分之九十的青銅器藏品都展出了，我們好的雕塑藏品也基本上都陳列出來了。書畫不能長期陳列，所以，在六百多件可展作品中，我們每次會陳列六十來件，每半年就換一批藏品。現(xiàn)在的書畫展覽是“圖示與言傳”，下一個書畫展是“溪山無盡”，每次都是不同的藏品，策展也是不同的主題。

　　能否再請您介紹下“言傳與圖示”中有趣的展品？

　　何慕文：這個展覽里選的，都是能講故事的中國繪畫，是有敘事內(nèi)容的。展覽有六十余組十二世紀(jì)到當(dāng)代的作品，分八個展廳，主題有歷史、時序、戰(zhàn)爭、行旅、佛教、儒家、親情、友情等。

　　有趣的展品很多。例如，一幅元李堯夫的《蘆葉達(dá)摩圖》，在中國沒有他的記載，只有日本有，這幅畫可能在他搬到日本時就帶去了。

　　再如，元王振鵬的《維摩不二圖》手卷，是一張草稿。后面有王振鵬的很長一段題跋，他的小楷與趙孟頫的非常相似。北京故宮有一幅畫與這幅很接近，他們從前把它當(dāng)成李公麟的畫，我們這幅出來之后，題跋上寫得很清楚：“臣王振鵬特奉仁宗皇帝潛邸圣旨，臨金馬云卿畫《維摩不二圖》草本。”所以，這幅畫是臨金朝的馬云卿的。馬云卿學(xué)習(xí)李公麟的畫法，有這么個關(guān)系。故宮博物院的藏品和這幅有一樣的構(gòu)圖和內(nèi)容。這幅畫是一個草稿，要等到皇帝審閱批準(zhǔn)之后，再用彩色畫。最后的彩色的成稿沒有流傳下來，但這個草稿就很有意思。

　　這個展覽中，你也能看到我前面說的從福開森那里買來的不太可靠的東西。其中有一幅《歸去來辭》手卷，1913年，福開森把這幅畫賣給博物館，大家都把它當(dāng)成錢選的畫。后來我們從王季遷那里買來另一幅錢選的作品，品質(zhì)有相當(dāng)?shù)牟顒e。所以，現(xiàn)在我們把這件當(dāng)作臨本，標(biāo)簽上寫“仿錢選”。什么時候臨的，我們也不清楚，我們就給了元、明兩個時間段。不過，這個臨本還不錯，也很有內(nèi)容。后面有鮮于樞的《歸去來辭》，但可能是后人配上去的。

　　要說最特殊的，得算關(guān)于軍事的那個展廳，那是大都會博物館三個部門合作的結(jié)果。展廳居中的是清佚名的《乾隆頭等侍衛(wèi)占音保像》，此人是新疆戰(zhàn)役中的一位英雄。這張畫很有意思，他的臉是西方畫法，但脖子和衣領(lǐng)處有一個空白，沒被畫過。說明一位畫家畫了臉，其他人畫了服飾兵器，手也畫得不如臉那么好，所以，可能是專業(yè)畫家畫了臉，非專業(yè)的畫家畫了其他部分。這批畫總共有一百張，都是在同一年里畫的，所以可能是很多畫家的集體創(chuàng)作，曾在紫光閣陳列過。八國聯(lián)軍時，這批畫被拿走。在紫光閣的是德國士兵，所以，這批畫有不少去了德國和捷克。我們只有這一幅，是我們從拍賣行買來的，加拿大有兩幅，私人收藏有幾幅，最多的在德國。

　　展覽時，我們從兵器部門借來和這位士兵有關(guān)的寶劍、馬鞍等物件。又從印刷品部借來一批版畫，這些版畫是乾隆請郎世寧等人繪畫、后來送往巴黎路易十五的皇家作坊里定做的，描述的是乾隆1755至1759年間平定西北邊陲的戰(zhàn)役，乾隆很欣賞西方的畫法。這三個部門的東西放在一起，非常有意思。

　　你們對藏品出處的記錄是否都非常詳細(xì)？

　　何慕文：我們盡量詳細(xì)記載。過去的藏家是誰，作品的來歷，這些都很重要。標(biāo)示牌上我們至少要有個來處的署名，是誰捐獻(xiàn)的，或是是通過什么經(jīng)費買的。我們的作品的檔案也都在網(wǎng)上了。有些資料比較豐富，但許多捐獻(xiàn)的東西，之前的來歷我們也不是很清楚，所以，我們還有欠缺的地方。

　　是否每次展覽都會出版一本畫冊？

　　何慕文：我們每次辦展覽都會有一個專題，我們盡量出版畫冊。有時候我們也不都能如愿以償，特別是過世還不到七十年的藝術(shù)家，家里的子女意見不統(tǒng)一，我們可能得不到出版的版權(quán)。如果藝術(shù)家還在世，那就比較方便，他們可以簽字授權(quán)。麻煩就是藝術(shù)家已經(jīng)去世了，即使是收藏家捐贈的作品，出版也需要得到后代的批準(zhǔn)。這一點，美國法律比較嚴(yán)格。

　　國內(nèi)現(xiàn)在有許多新的博物館，許多新的收藏家。您怎么看？

　　何慕文：國內(nèi)的有錢藏家太多，我們競爭不過，所以現(xiàn)在新出來的許多東西我們都買不起。有錢的人很多，有能力的人就不一定多。造一個博物館很容易，管理一個博物館就是另一回事了。國內(nèi)的私人博物館越來越多，但究竟有多少人能夠管理好這些文物？所以，我希望國內(nèi)藏家不只是收藏文物，也要培養(yǎng)專家。

　　2017年8-9月采訪，10月整理

    轉(zhuǎn)自：澎湃新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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